八个月前,姑姑死了,就剩下方灯父女俩。因为欠了钱,债主追得凶,她父亲走投无路,才带着她迁回了这里。至于钱是谁欠下的,姑姑还是父亲,方灯不知道也没有问。她已习惯了从这间平房迁徙到那间棚屋。这一次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里是瓜荫洲,一个她完全陌生却又能叫出许多小巷名字的地方。奔赴一个未知的前方,头一回不是“去往”,而是“归来”,方灯发现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。
搬过来之前,方灯刚念完高一上学期。这一回她父亲嫌转学手续麻烦,不想让她上学。虽说上学那点儿钱他勉强还拿得出,但是他觉得学那么多知识没什么意思,那点儿钱还不如用来买酒喝。方灯也没有和他争。即使相对于所投入的时间、精力而言,她的成绩还不赖,她也从未设想过自己会有凭借苦读成为社会栋梁的一天。最后这件事还是靠了街道办和学校那边来人的游说,用了“国家鼓励女孩也要多读书”,“反正已经念了半学期,好歹拿了毕业证才不吃亏”等理由,她父亲这才点了头。这个男人的强横只会出现在酒后和女儿面前,对于大多数外人,他总是唯唯诺诺。尤其和“公家”或是“国家”的字眼沾边时,他决计不会有说半个“不”字的勇气。方灯在小屋角落看着父亲佝偻着背送走来人,觉得有些可笑。下午她自己冒着雨去办好了入学所需的手续。
瓜荫洲只有一所中学,涵盖了初中和高中,里面就读的多半是岛上居民的孩子,全校师生也不过三百余人。这学校的前身是教会创办,解放后才改为公立,至今还有一两个年老的“姐妹”尚在为食堂和图书馆服务。这些标本似的老人和散落在岛上四处的破败洋房一样,都在昭示着小岛的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