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儿我说一个测字的事儿。在山东济南府,“大观园”里头有个测字摊儿。可不是现在的事情。什么年头啊?民国十七年——也就是一九二八年。那时候明,大军阀张宗昌时,当山东督办。
这位测字先生,谁也不知道姓什么,他有个外号叫“大不同”。那意思是,他这个测字的跟别人大不相同。在桌子前边摆着个牌子,上边儿写着仨字儿:“大不同”。
这天哪,正赶上张宗昌到大观园里遛弯儿,张宗昌个子又大,带着四个马弁,都别着盒子枪,背着大砍刀。张宗昌一看,那儿围着一堆人,就说了:
(学山东口音)“嗯?走,进去瞅瞅!”
他一说进去瞅瞅,马弁就过去了,抡着鞭子轰人。大伙赶紧往两边闪。张宗昌就进去了。一看,是个测字的。张宗昌一想:把人都轰开了,我要是不测个字,显着也不好。
“哎,给我测个字!”
这位先生一瞧,大高个儿,跟着四个马弁,心里就有谱儿啦。怎么?虽说他没见过张宗昌,可听说过张宗昌的外号,叫长腿将军,他腿长;又叫狗肉将军,当初他卖过狗肉!哎,是这么回事儿。就问了:
“您测个字?”
“啊。”
“您写个字吧!”
桌儿上有块白磁砖儿,让他往上写个字。他写什么呀?卖狗肉的出身,认不了俩半字儿,他怎么写呀?可是人家让写个字,写吧,简单的他还能凑合蒙上来。哎,一撇一捺,写了个“人”字。写在什么地方了呢?人家让他写在白磁砖儿上,他没有。牌子上不是写着“大不同”嘛,哎,他在这“大”字儿的旁边儿写了个“人”字儿。嗬!这测字的,恭恭敬敬地站起来了:
“哎呀,原来您是一位大人哪!”
张宗昌一听:
“啊!你怎么知道的?”
怎么知道的?您看,这算卦、测字的,全仗着察颜观色呀。测字先生早瞧出来了,四个马弁在旁边儿,他那相儿是神气十足,说话打官腔:
“啊!你怎么知道的?”
您想,人家能不知道嘛!得,准了。测字的跟着就说:
“啊,测出来的。”
“测出来的?”
“对,您是一位大人,真是居于一人之下,万万人之上。”
“噢,你怎么测出来的?”
“我请您写个字,写在这块白磁砖儿上,您哪,把‘人’字儿在这个‘大’字儿旁边儿了。大字儿旁边儿写个人字儿,哎,您是一位大——人!”
嗬,这家伙有两手儿。“来来来!你来……”
他让一个马弁过来测个字,还直小声嘀咕:
“也写人,写人。”
让马弁也写人。马弁过来了:
“给我测个字。”
“好,好,您写个字吧。”
这个马弁哪,没敢在张宗昌写字儿的牌子那儿写,他写在手心上了,也写了个“人”字儿。测字的一看:
“您……可别不乐意听,您可比不了那位大人,您是一个手下人。”
张宗昌一听:嗬,真灵啊!其实他也糊涂,那是个马弁哪,可不是手下人嘛。他垂手而立,在一旁伺候着张宗昌,那测字的能瞧不出来嘛!
“您是一位手下人,是大人的手下人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“测出来的。您看哪,我让您写个字,您写在手上了,您走路能手心朝上托着吗?不能,您得把手放下,这不是手下人吗?”
嘿,这么个手下人哪!
“这家伙真灵,真灵!给弄十块钱。”
张宗昌当众给了十块钱,带着马弁回去了。回到督军府,张宗昌一琢磨:嗯,真这么灵吗?哎,我倒要看看。
“我说,你们到监狱里头把判了死刑的犯人弄出一个来,我有事!”
打监牢狱里头提出一个判死刑的人来,弄到这儿,他过上堂啦:
“你是愿意死呀,愿意活呀?”
谁愿意死呀?
“大人,我愿活。”
“愿活呀,听我的。哎!你们带着他,推头、洗澡,换身儿干净衣裳,穿得阔气点儿,四个马弁,怎么保着我,你们怎么保着他,让他也测字去,也是‘人’字儿,看那测字的怎么样?如果你露不出破绽来,不是死刑吗?免了,当场释放;要是露出破绽,甭费话,照样枪毙!”
“哎,是是是,我行!”
这个人他活了,能不高兴嘛。嗬!挺高兴,推头,洗澡,衣裳换得挺阔气的,四个马弁跟着他:“走走走走!到那儿测‘人’字儿,听见了没有?”
您想,马弁对待犯人能象对待张宗昌那样吗?所以直催他。到测字摊儿这儿,马弁往两边儿一让,这犯人就过来了:
“给我测个字。”
“噢,测字?”
测字先生抬头一看,心里就有谱儿了。有什么谱儿啊?这四个马弁哪,眼熟。噢,昨天跟那位大人来过,今儿又跟一位来,甭问,这也是位大人哪。再一瞧,不对呀,这位脸上又绿又黄又瘦,面色苍白。您想,判了死刑的人,那模样能好看得了吗?一点血色都没有。测字先生就起疑心了:
“啊,您写个字吧。”
马弁冲他一使眼色,那意思让他写“人”字。他哪,没敢上前去写,就这么一说:
“啊,我测个‘人’字儿。”
他这么一说“人”哪,四个马弁还往他跟前攲合攲合,小声嘀咕:
“哎,精神点儿!”